胡同的丁香花

|白水2

  在北京, 开花的树不少,尤其是在春天里,桃花,杏花,槐花都开了, 它们争妍斗艳,招蜂引蝶,好一派大好春光。

  可是开花带香味儿的树却少的可怜,不像南方,有桂花,栀子花,茉莉花……它们或香的浓烈,或香的淡雅,或香的清新,四季花香不断。

  而北京独有一种不怕北方冬天的寒冷,夏天酷热,能在春天盛放花香的树,那就是丁香。它的名字很有意思,直接霸气的就用了“香”做了名字,可见其香。

  院子里有三株丁香花树,一株紫丁香,另外二株是白丁香,春天的傍晚,一觜二白的丁香花开得热闹,香气袭人,溢满了院子。

  尤其是西窗前的紫丁香,香味更加浓烈些,也许是它每天迎来清晨的第一轮朝阳,经过了一天最好时间的阳光沐浴,又躲过了下午的夕晒,所以长得格外茁壮。一簇簇紫丁香花开满了枝头,像紫霞仙子在枝间跳跃,散发出摄人心魄的丝丝馨香。

  而白丁香呢,一左一右两边侍立,像两个白衣侍女,发出的香味稍微清谈些,好像在说,我们怎能超过主人您呢。

  院子里的丁香花最得西屋小英姐的喜欢,每到丁香花开的时候,小英姐总是兴高彩烈和我争论是紫丁香花香还是白丁花香?我们谁也说不过谁,小英姐会说,小子爱花怕媳妇儿!你羞不羞!我不得败下阵了,像斗败的公鸡!

  可是我还喜欢和小英姐在一起玩,就是莫明地喜欢她,喜欢她快人快语,喜欢她泼辣的性格。

  小英姐长我三岁,是地地道道的胡同妞。那会每家都四,五个孩子,胡同里孩子多,小英姐是孩子王,她带领我们捉迷藏,玩打仗,拍烟盒,总之一切好玩的游戏都离不开她的参加,我就是小英姐的跟屁虫。

  记得又是一年丁香花初开的季节,连绵的春雨霖霖,淅淅沥沥的下着,倒春寒,天气还是那么寒冷。

  丁香花刚长出细碎的叶子,枝头也零零落落的长了几个花骨朵。

  我们也长大了许多,胡同里还是那样热闹的不得消停,又有新一波儿孩子在胡同玩需。

  小孩子游戏再也引不起我们兴趣了,英姐也不屑和这些半大孩子玩儿了,她穿着迷黄色喇叭腿儿裤子,白边儿懒汉鞋,跟一帮也和她穿同样衣服的人玩。

  那会京城有一句话“狂不狂看米黄,匪不匪看裤腿。”你要是穿一条米黄色兜屁股的 喇叭腿儿裤子,脚穿白边儿松紧口懒汉布鞋。那就是顽主的标配,男的叫顽闹儿,也叫顽主,女的叫圈子。

  小英姐为什么成了圈子,我很不能理解,在我的内心深处倒有点儿艳羡她们这帮顽闹。

  每次看见他们,大多数人都躲着这些小顽闹远远的,尤其是我们这些半大孩子们,要是他们不高兴了。烦了给你一脖搂,你也是白挨吗?

  每次瞧见着小英姐她们一帮小顽闹我就远远地躲着走。这种偏见很快被我就推翻了,我又恢复了对小英姐以前的看法,小英姐还是过去的小英姐,她还是那个热情,待我如亲弟的小英姐,容不得我爱半点欺服的姐。有她罩着我,我少受了不少欺服,以至,多年后,同学聚会还时常提起她。

  胡同的孩子,有时总有那一俩个厉害的主儿,不为别的,没有原因,看他一眼都不行,那叫犯照。

  比我高出一年级的“骚包子”站在校门囗,他瞧我不顺眼,老说我犯照,走过去的低年级同学都得要恭恭敬敬,低眉顺眼地过去,这一次,我是躲不过“骚包子”了,本来胆子小,就怕骚包子,想混在同学人群里过去,骚包子眼睛贼尖,一把捉住我的衣襟,恶狠狠的说,你小子又递葛,老是犯照,说着话,顺手一推,脚下亦使了个绊子,我仰面摔了个跟头。一跌倒,引起周围人的哄笑声,我狼狈的要从地爬起来了,知道这顿打是跑不了的。

  一个熟悉的身影把我从地上搀扶起来,我一看是小英姐,赶紧掸了掸身上的土说,“我没事儿。”

  “怎么没事呀,摔他,有姐在这儿!”

  英姐这帮顽闹全站在我这边,气势上我就占了主动,骚包子失了往日锐气,再也嚣张不起来了。

  我顺手抓住骚包子的肩膀,他也抓住了我的肩膀。

  “抄腿,别他的另一条腿”我在英姐和那帮顽闹的指点下,勇气大增,顺势给了骚包子一个黑狗钻裤裆,骚包子在顽闹的哄笑中被我摔倒了。

  出乎我的意料,骚包子就这样轻易被我摔倒了。我的拳头朝骚包的脸砸去,一下,二下,三下,问他服不服,骚包子求饶了,说出一个字“服”

  “服” 就不能再打了,骚包子从地上爬起了,像兔子一样滚蛋啦!

  这一场架奠定了我在胡同孩子中的威望,我把比我大的孩子打了,而且是宣外的骚包子,太牛逼了。没有人再敢给我脸色看,我也成了小顽闹的外围,帮小英姐递个纸条,找她不方便找的哥们传个话儿。

  快乐的日子眨眼间就过去了,丁香花开的正盛的时候,连绵的春雨,不停歇的大风,吹得四瓣儿的紫丁香花和白丁花落英缤纷洒落了满地。

  小英姐的好日子没有了,在一个风风雨交加的傍晚。西屋的小英姐被她的爸爸和两个哥哥强行剃了光头,因为她是个圈子,疯丫头,家里都是辈辈传的本分人家,哪能容小英姐的胡闹,败坏了家里的好名声。

  那天,傍晚,我听见了小英姐的惨叫声,哭嚎声,连环的雷声,闪电照亮了院子,紫丁香在风雨中摇曳,它的腰身越来越低,越来越低,那棵紫色的丁香被风雨打倒在地,大片的叶子和花倒伏在地面上,雨水一片泥泞,紫丁香的花混在泥汤子里,惨不忍睹。

  天亮的时候,一夜的风雨 住了,望着浸泡在雨水的紫丁香,我赶快把紫丁香从泥水中扶起来,用木棍支好,重新又给紫丁香培了土,希望它能长得更好,明年春天再开满丁香花,让小院溢满馥郁的馨香。

  小英姐的满头秀发没有了,成了一个秃子,那个活泼,充满了快乐的小英姐消失了,眼睛里流露出失望沮丧的表情,什么事情也引不起她的兴趣了,她对生活彻底绝望。

  可是我们谁都没有觉察她的异常的举动,只是想她过些日子就没事了。

  小英姐知道我爱看小说,送了我一本《闪闪的红星》,里面夹着她最喜爱的的糖纸。各式各样的糖纸,大白兔,话梅,椰子糖纸,甚至还有外国的糖纸。

  我觉得有点儿异样,小英姐把最心爱的东西送给我,这可是她攒了多年的糖纸。我怎么好意思呢?忙对小英姐说,“你还是留着吧,我会帮你找好多好多糖纸的。”英姐执意送给我,眼神中是一种让我不忍拒绝的光。

  那是丁香花开败了的季节,大片的落花洒满了院子,落英缤纷,随着风在院子飘过又飘过去,寂寞而单调的周旋在院子里。

  西屋的嚎啕大哭。,打破了院子的宁静,小英姐自杀了,是喝了敌敌畏死的,并且还喝了大量的水,她是要非死不可的,知道喝敌敌畏再喝水是救不过来的。

  当小英姐裹着白布单被抬出来的时候,在她妈的哭声中,我的心冰凉,身体不停的颤抖!哆嗦,眼泪止不住流下来……

  这是我第一次面对死亡,它是那样的残酷,夺去了一个少女鲜活的生命。

  小英姐死了以后,那棵紫丁花也死了,我想它是追随小英姐而去了,因为小英姐最喜欢紫丁香,她怕英姐的在那面儿寂寞。

  两颗白丁香,每年却开得繁花,白得耀眼,花尽了的时候,满地落英缤纷,弥留下的香味是那样久远幽长。

  这么多年过去了,我们住的地方己经变成了一个大商厦,前面儿是一个大的广场,高大的七彩喷泉在音乐节拍下扭动着,往来熙攘的人流中,再也找不出当年胡同的模样。

  消失的胡同,那里曾经有我的喜怒哀乐,是我生长的地方;那里有住在胡同院子里的小英姐,一个泼辣大方的小姑娘;还有胡同院子里正在盛开的一紫二白的丁香花,它的香味是那样的馨香久远悠长。她们都永远离我远去了,世间的一切都在变幻,不变的是我一颗无处安放的心还在那里游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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